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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[相遇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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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長坤大概也沒料到半路會沖出個程咬金,反應一怔,側目瞧去,心內更覺一驚:“你、你是……南城紀家……”

紀公子勾唇一哂:“今日員外慶壽,賓客填門,張兄因何事而大動肝火?”

原來淮洲分南北兩城,中以淇河分隔,所謂南秀北富,這紀家歷代經營茶業生意,也是南城一富。

張長坤教他緊緊縛住胳膊,一時間進退不得,只得一抽袖子,才把手收了回來,沒好氣道:“我當是誰,原來是紀公子啊。”

紀公子若有所覺,視線轉向葉香偶,葉香偶正一臉震驚地盯著他,發現他望過來,朝他笑了笑。

他也笑了笑。

葉香偶心想遇到救星了,趕緊拉著阿玉躲到他背後。

張長坤見狀,心頭更是窩火,“這二人適才冒犯了我,我正待嚴加懲治,紀公子最好莫要插手。”

葉香偶聞言辯解:“一開始的確是我們不對,但已經賠禮認錯,孰料你故意刁難,不僅要拉我們去別處唱曲,還動手動腳,舉止輕薄,這才抗拒不從。”

紀公子聽後,淡淡開口:“一樁小事罷了,張兄何必計較,今日若真鬧了上去,只怕不好收場。”

張長坤一驚,聽出他弦外之音,眾兄妹裏,當屬他最敗家,好吃懶做,不學無術,讀書讀不好,賭錢蹴踘卻是一樣賽一樣的行,見著美佳人,更不吝嗇手上錢鈔,揮霍如土。偏偏張員外是位土財主,卻有望子成龍之心,二兒二女中,屬這麽兒最不可救藥,每次得知其在外胡作非為,惹事生非,二話不說,執了木棒就一頓痛打,是以張長坤天不怕地不怕,獨怕家中嚴父。

今日正逢壽辰,若把那老頭子氣壞,指不定又被如何打罵,張長坤心念之間,便有些惶惶,同時覷向紀公子,見他神態溫逸,一對眼眸卻呈現深郁之色,若靜潭死水一般,讓人窒於其間,不由自主想到關於對方身上的一些流言……

張長坤思量片刻,只好道:“哼,既然有紀公子替你們說情,此事我便不在計較!”臨去前,不忘兇神惡煞地瞪了一眼葉香偶,方拂袖離去。

葉香偶站在背後,朝他吐吐舌頭,也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個鬼臉,再擡眸,發覺紀公子唇角含笑,正癡癡地看著她。

她臉蛋一紅,走上前:“多謝你,這回又幫了我一次……”阿玉也從旁行個禮。

他卻一直看著她:“你怎麽這身打扮?”

葉香偶趕緊做個“噓”的手勢,扭頭東張西望,才低聲告訴他:“不瞞你說,其實、其實我不是德戲班的人。”

紀公子微笑:“我知道。”

咦,他怎麽知道的?莫非她看著一點也不像唱戲的?

“你混在德戲班裏,就不怕被人發現嗎?”他笑得溫文爾雅,宛如天上的雲朵一樣柔軟好看,讓葉香偶突然覺得,如果有個人能這麽天天沖她笑著,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。

“怕呀,不過我有幫手,而且你瞧這府裏上上下下都忙手忙腳的,才不會留意到我。”她想了想,有點不放心地問,“你會幫我保密吧?”

“當然。”兩個字,他答得斬釘截鐵。

毫無緣由的,他這麽一說,葉香偶就打從心底裏選擇相信他,問道:“你姓紀嗎?”

他凝著她半晌,垂落眼簾:“嗯……”

葉香偶心內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覺,好像她不知道他的名字,會令他感到格外傷心似的。

“攸寧,紀攸寧……”他玉唇輕啟,聲音低如囈語一般。

紀攸寧,君子攸寧。

葉香偶將這三個字在唇齒間深深縈繞著,待記下後,咧嘴一笑:“好名字!”

紀攸寧轉而問:“你呢?”

葉香偶記得上回他有問過自己的名字,不過這次十分爽快地告訴他:“我叫葉香偶。”

“葉、香、偶……”他低頭,有點神經質似的,念叨了好幾遍。

葉香偶納罕自己的名字有那麽特別麽,每次他的反應都怪怪的:“紀公子,你住在南城?”

他頷首:“嗯。”

葉香偶瞧他衣冠楚楚,此番背後還跟著一名小廝,顯然也是富貴子弟:“那你也是被張員外邀約的賓客啦。”

“嗯……”紀攸寧望著她,聲音有些飄忽而緩慢,“前面太過喧鬧……所以……我想一個人出來走走……”

那眸底如有灼意般,看得葉香偶臉又微微地紅了。

“對了……”稍後他擡手,去掏袖子。

葉香偶疑惑他要拿什麽,忽聞前方傳來一道男音:“咦,那位不是紀公子嗎?”

園內不遠處走來幾名錦衣華服的男子,適才出聲那人玉冠執扇,笑得滿面春風,至於其他幾人……

當某道身影映入眼簾時,好比平地驚雷,震得葉香偶大腦“轟隆隆”一響,簡直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。

他他他……他怎麽會在這裏?

裴喻寒一襲茶白色繡臘梅吳綾長衫,白玉冠、白緞帶、白掛佩,白絹履,顏色如雪,膚光若玉,正如那雲闕貴仙一般,琳瑯美質,神韻非凡,難琢難鑄,難修難繪,令得蕓蕓眾生皆成了陪襯。

“那個人……怎麽看著好像裴少主啊……”阿玉表情一陣呆楞,拿胳膊肘悄悄撞下她。

應該……不止是像吧……

葉香偶用袖子擦擦眼、再擦了擦眼,最後終於確定,不是自己眼花!

是裴喻寒,竟然真的是裴喻寒!

天!

他怎麽會在這裏?怎麽會在張府?他今天不是與佳人有約,應該陪秋薄羅在一起嗎?

她心裏亂如四零八散的棉花,沒個頭緒,察覺裴喻寒目光往這廂瞥來,頓時嚇出一個顫栗,而裴喻寒果然面色微變,卻不是因為她,而是因為望見了紀攸寧。

兩面對立,四目相視,紀攸寧一動不動,視線同樣落在他身上。

二人你瞧我,我瞧你,時間似乎都凝固起來……

好奇怪的氣氛啊……

葉香偶隱隱約約覺出不對勁,莫非他們認識嗎?她一直以為裴喻寒喜怒不形於色,可是在看見對方的一剎,居然連臉色都變了。

倒是剛剛發話的姜浩良打破岑寂:“紀公子,可巧你也在這兒,先前裴兄說悶,我們便陪他一起來逛逛園子。”

紀攸寧這才朝裴喻寒微微一笑:“別來無恙。”

裴喻寒不說話,只是點了點頭。

葉香偶一直躲在紀攸寧背後,察覺那群人往走廊方向行來,正是此時不走,更待何時,忙拉拉阿玉的袖角,示意開溜。

“……”紀攸寧聽到動靜,轉首望去,眼中藏著依依不舍。

且說裴喻寒原本沒註意到葉香偶二人,卻因紀攸寧臉上意外流露出的表情,順勢往前一望,突然張口:“站住。”

葉香偶大概平時聽裴喻寒發號施令聽慣了,是以他的聲音一出,就像老鼠聽了貓叫,本能地剎住腳步。

裴喻寒瞇了瞇眼:“你們二人轉過身。”

怎麽辦?怎麽辦?阿玉拿目光掃掃她。

葉香偶卻是滿臉絕望地閉著眼,額頭冷汗涔涔。

阿玉最終頂不住壓力,率先轉了過來。

“你?”裴喻寒倒是識得阿玉,莫名間,漆黑的眸子越發深邃,跟刀子似的紮在旁人身上,“那一個。”

葉香偶知道“那一個”是指自己,走投無路下,心底默默念了句佛祖保佑,終於轉過身。

裴喻寒見狀一楞:“你……”

葉香偶莞爾一笑:“是我……”

她看到裴喻寒臉色頓時黑得跟鐵鍋似的,別提多難看了,估計那一刻,他是想掐死她吧。

或許真是氣到不行了,裴喻寒胸口劇烈起伏,緩了緩神,才啟唇問:“你怎麽在這裏?”

葉香偶也鬧不明白呢:“你怎麽也在這裏?”

裴喻寒徹底氣結。

姜浩良站在旁邊,一頭霧水地問:“裴兄……這位是……”

裴喻寒冷冷道:“她是我的一位遠房表親。”

“表……”姜浩良訝然,難以置信地看著一身戲徒裝扮的葉香偶,又瞧裴喻寒一副陰惻惻的樣子,竟不敢開口再問。

裴喻寒也不理會眾人,徑自上前:“你跟我走。”

葉香偶欲哭無淚,不是說天下很大嗎,為何她躲來躲去,就獨獨躲不過這個人呢,垂頭喪氣地點了點,甫要跟在他背後,卻教他抓住了手。

葉香偶一怔,但裴喻寒根本不看她,拉著就走,他身量高,步伐快,葉香偶在後面跟不上他的腳步,只能顛顛著小跑,隨後想起來,她還沒有跟紀公子道別呢,扭過頭,紀攸寧身形挺直而立,雖漸漸離得遠了,但眼睛一直盯著她、盯著她……

她想跟對方揮手道別,可惜裴喻寒越走越快,害得她差點沒跌個跟頭,等反應過來,他們已經拐過廊角了。

她搞不懂裴喻寒今天這是怎麽了,仿佛背後有妖魔鬼怪在追趕著他們一樣,一路上她跟得上氣不接下氣,忽然間意識到,他還在拉著她的手呢……相處這麽久以來,他要不說她要不罵她,極少給她好臉色瞧,更別說近距離的接觸了,但此刻,他真的在握著她的手,本以為他為人平時冷冰冰的,手也應該是冷冰冰的吧,可不是,那手掌溫暖而寬厚,上面有黏黏的汗水,攥得她很緊很緊,好像當她是會飛的風箏,一不小心就會隨風吹走……

她正凝著彼此的手出神,孰料裴喻寒意外停下來,就像木偶被繩線拉住一樣定格原地,然後緩緩扭頭,去望自己的手。

他大概也才意識到,他正在拉著她的手吧,因為他的表情似乎有點狼狽,很快便放開了她。

“走吧。”他恢覆如常,徑自朝前走了。

他不給她講話的機會,葉香偶只好在後面亦步亦趨,可能她的裝扮比較引人註意,裴喻寒吩咐家丁將馬車停到角門處,帶著她離開張府。

上了馬車,葉香偶本以為他會劈頭蓋臉地罵自己一通,卻聽他問:“你的衣服呢?”

她才想到自己還是戲徒打扮,小小聲道:“留在德戲班裏了……”

他冷笑:“你倒真有本事,連德戲班這種地方都能讓你渾水摸魚。”

葉香偶連忙開口:“你別怪阿玉,是我央求她帶我出來玩的,這、這回你怎麽罰我都不要緊了,哪怕禁足也好,抄書也好……”最後幾個字,說得跟蚊子聲似的。

裴喻寒顰眉:“葉香偶,你怎麽就這麽不長記性?”

葉香偶耷拉下腦袋,乖乖等著他訓斥。

“為什麽我說的話……你……你從來都不肯聽……”

那一刻,他的語調有點怪異,似質問又似不是,像在壓制著某處欲斷的神經,葉香偶聽得奇怪,不禁擡起眼睫:“我……”

他卻偏開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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